| 在瞿秋白访苏归来不久的1925年，徐志摩也到苏联实地考察，但由于资产阶级的偏见，他无法理解革命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暴力与某些失误，以致在他的《欧游漫录》中竟说“莫斯科人的神情更是分明的忧郁、惨淡，见面时不露笑容，谈话时少有精神，仿佛他们的心上都压着一个重量似的”。［14］为什么对同样的现实生活的考察和描写会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呢？这是因为他们对待社会现实的态度、感情以及认识问题的视角与方法全然不同的缘故。
不仅如此，瞿秋白全部散文的主题和基调，都是意义广泛，历久弥新的，它们生动地表达了有志的青年对社会解放之路勇敢探索和毅然向旧世界告别的坚强决心，这种精神和决心永远是宝贵的。散文家应当怎样跟随时代前者，真实地反映社会本质，瞿秋白的创作为我们提供了可资借鉴的经验。
四
在艺术上，作家将其与众不同的审美个性投入到创作中，必将使他的散文表现出一种独特的艺术风格和魅力。
在瞿秋白的散文中，对自然景物的描写随处可见，有的自成一节，有的只是在行间随意点染几句，但由于作者并非纯客观的摹写，而是融入自己强烈的感情，即“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15］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例如：
“山东济南大明湖畔，黯黯的灯光，草棚底下一张小圆桌旁，坐着三个人，残肴剩酒还觑着他们，似乎可惜他们已经兴致索然，不再动箸光顾光顾。……”［16］
“小小的院落，疏疏的闲花闲草，清早带些微霜，好象一任晓风飘拂摇移，感慨有些别意，仿佛知道这窗中人快要离它们远去万里了。……”［17］
从夕阳西下到朝霞满天，这是秋白在追忆与亲人作别的场景。情真意切，达到物我交融的境地，如果将其放到大的背景中，它又无疑是一幅社会人文的景观。作家将社会的现象以及对之进行的思考从大自然景观中出之，这正是散文的妙用，瞿秋白更是把它点石成金，充分运用，使其情、景、理交融，富有象征性地形成蕴含深刻社会意义的意象，达到寓情于景的目的。同样，在《一种云》［18］中，作家先写由于“一种云作祟”，天皱眉头，阳光稀微淡薄，人间罪孽惨淡；接着写“那刚刚发现的虹”，“已经有了小小的雷电，打开了层层的乌云”，更后则以夹叙夹议的笔触预示：“如果是惊天动地的霹雳，那才拨得满天的愁云惨雾。这可是只有自己做了雷公公电闪娘娘才办得到。要使小小的雷电变成惊天动地的霹雳！”全文仅六百余字，它好象是在描摹自然现象，其实几乎所有的自然现象在作家的笔下都是各种社会势力的象征：云象征主宰社会的黑暗势力；太平洋大西洋上吹来的狂飙象征帝国主义侵略；榨床底下流淌着的血肉模糊的蒸汽象征封建军阀；符篆的呼召象征高利贷；土蜘蛛象征土豪劣绅；肚子里装着铁心肝的怪物和烟气象征工厂主及其罪孽；而虹则是建立了革命政权的红色根据地；霹雳是人民革命的爆发与胜利；雷电象征反帝反封建的人民大众的革命斗争；……等等。由于这鲜明的自然景象及相互联系的描绘，从而曲折含蓄地揭示了复杂的社会关系，揭示了以人民革命的暴风骤雨改造中国的真理。当然，散文中含有丰富的寓意，寄情于景，这是现代散文的一种重要表现手法，象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俞平伯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但他们是各有不同的，瞿秋白散文的豪迈气势、博大意境及其所包含的深邃哲理，使他的散文成为独特而至今魅力不减的艺术精品。
瞿秋白散文的语言与同时代作家相比，也许并不那么娴熟，在不少地方还明显地表现出受文言文影响的痕迹，尤其是在作品直接议论时，更显得有些生硬、艰涩。这与同时代的一些新文学的散文家，如冰心等人的作品相比，是略见逊色的。但是，从总体上来看，瞿秋白散文的语言仍然是流畅的，而且简洁、精确，这也与其作品所独有的哲理性相关联。同时，许多描写和抒情的段落气势奔放，色彩浓重，还满蕴着诗情，有的甚至可以当作美文来读，在《饿乡纪程·一二》中，作家先纵写山岭的绵延，次写上空的“初日”与“黯云”，再写在暗淡阳光下，苍翠松林间怒吼的狂风和飘落的雪花，整篇文章富于色彩，充满画意，而且有条不紊，好象一幅逐次打开的油画展现在我们眼前，它表现出瞿秋白的绘画功底和运用语言的功力。并且，字里行间寓意深刻，使人感受到残酷的严冬与和畅的春天之间的搏斗，并由此联想到苏俄当时革命与反革命两种力量的交战。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瞿秋白早期散文的语言风格与若干年后他的政论、文论的语言相比，又是判然有别的，这种变化与他三十年代提倡大众文学不无关系。这一变化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瞿秋白文学创作的政治色彩。
总之,瞿秋白散文选词炼句的典雅及描写抒情的细腻,自然比朱自清、冰心等人的散文稍逊；手法之圆活、篇章之匀称，也比不得周作人；至于文风的老辣成熟，行文的简洁深刻和立意所具有的惊心动魄、移情化性的力量，更与鲁迅有较大差距；但他的散文所表现的情绪之强烈、心理变化之具体，则他人均无。尤其是他的散文将诗、史、论三者结合，奔放的激情与深沉的哲理融为一体，则更为其独到之处，无别家可比。
恩格斯在《致斐·拉萨尔》一文中指出：“主要人物是一定的阶级和倾向的代表，因而也是他们时代的一定思想的代表。”［19］瞿秋白是中国现代政治及文学的杰出代表人物，他的散文创作真实的反映了他的思想和艺术倾向，也真实的反映那个时代的现实。我们研究他的散文，正是为了汲取他的成功经验，以有助于开辟我们自己的散文时代。
谨以此文纪念瞿秋白烈士诞辰110周年！
注释：
［1］ 罗兰·巴尔特：《符号学原理·写作的零度》，李幼燕译，三联书店1988年版。
［2］ 统计材料据《瞿秋白年谱新编》第83页，周永祥著，学林出版社1992年版。
［3］[4][5][6][7][9][10][11][12][13][16][17][18]瞿秋白：《瞿秋白文集》（文学编）第一卷109页、110页、114页、486页、487页、18—19页、93页、75页、81页、166页、7页、16页、361—362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
［8］郁达夫：《奇零集·日记文学》，浙江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
[14]徐志摩：《徐志摩文集·散文编》，商务印书馆香港分馆1983年版。
[15］王国维：《人间词话》，中华书局1962年版。
[19]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344页，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 3/3 首页 上一页 1 2 3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