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备受折磨的内心作斗争时,杜拉斯是彻底孤独的。她超越了物质性,她在“物质性”之上,她的作品让我们看到了非物质的力量:“在现实的显著性上包裹上一种‘无边无际’的意义,指出一只濒死的苍蝇如何影射了人类的悲剧意识,也就是死亡,及其人们面对它时所表现的无法宽恕的冷漠,因此也影射了对犹太人的灭绝,影射了‘殖民地人民’,影射了‘世上庞大无比的陌生人群’,也影射了一种‘普遍的孤独’。”[1]133在享乐与沉沦的声音之外,我们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那种陌生与隔膜。这种陌生与隔膜出现在母亲和女儿之间,“我”与情人之间,兄弟之间,那位从沙湾拿吉来的夫人和她的殖民者丈夫之间。孤独于是成了一种病,可以传染的疾病。倒是在同样炎热气候条件下长大的“我”的中国情人对“我”的感觉“同病相怜好像血亲一族”,“他说在这里----在这个难以忍受的纬度度过的岁月已经使她变成印度支那地方的少女了。”[3]72也许,中国男人对“我”的迷恋就是因为“我”来自异域,“我”的美丽就像《情人》中的“我”回到法国以后遇见的两个来自异域的神秘女人的美一样。为对付孤独,“我”选择了在享乐中沉沦,在沉沦中享乐。
整个杜拉斯的世界就是由词语、人物和地点这些挥之不去的特征组成,它“造成混乱”和“令人不安”。这个世界充满从过去归来的幽灵文学艺术论文,既是真实的过去,又是想象的过去,如果阅读如德里达说的那样是“同幽灵一起生存”,那么对杜拉斯的阅读便是一个最好的证明。作为一个来自殖民地的白人反殖民主义者,女权主义者,杜拉斯采用的是一种类似后殖民的写作方式,但是她的风格和来自殖民地的女性后殖民主义作家的风格有所不同。她们采用的是葛雅特里斯皮瓦特(Gayatri Spivak)所谓的“前沿风格”,提倡纵横交错、断裂、合唱式的形式,故事的叙述往往自觉地采用多种声音,或中途打断,加上一段插叙,就像口述故事一样。而杜拉斯“将规范的罗格斯扔在一边,抛却合理的用法,转而恳求、召唤一种暧昧不清,她更乐于,正如她所说,‘向叛逆的遭禁的事物敞开大门以使事物不为人知的方面得以进入和呈现’。”[1]364杜拉斯的语言反标准而行,进行着自我创造,永无止境的自我再创造,无论是词与词之间,还是生命与生命之间,它通过一些被禁止的意义,为自己创造出了前所未闻的意义。在杜拉斯实践的不同“文体”之间没有不可逾越的界限。杜拉斯的声音是有节奏的、催眠般的、咒语般的,那是来自热带的声音,来自她童年的故乡的声音。
自传体小说或家庭小说《抵挡太平洋的堤坝》作于1949-1950年间,三十多年后的1984年,杜拉斯把它改写为《情人》,1991年她又一次提笔,根据同一题材,出版了《来自中国北方的情人》。这种不厌其烦的反复重写,对同一段人生经历的反复回味,说明杜拉斯把她的那段殖民地生活当成了丰富的可以挖掘不尽的宝藏,不管那是一段怎样让人不堪回首的经历,但它带给杜拉斯的是终生受用不尽的写作素材。亚洲殖民地已经成了童年和异国情调的一个能指符号或代码,没有它就没有后来的杜拉斯。虽然成年后的杜拉斯成了一个反殖民主义者,但我们还是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杜拉斯在《情人》中是想通过一个白人家庭的衰败来暗示殖民主义在亚洲的终将消亡的结局。1939年杜拉斯曾经在法国殖民地部按照要求撰写了一部歌颂法国拥有的海外领地的著作,来对抗二战期间德国的强势宣传,署有杜拉斯名字的《法兰西帝国》就在1940年6月法国大溃退的前几天在伽利玛出版社出版。作为殖民者的后代并在殖民地度过了青少年时代的杜拉斯,我们无法排除,或者可以肯定地说,她曾经利用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利用了自己在殖民地面对非白人时的心理优势免费论文网。这些因素无疑增加了她对殖民地生活的留恋,而因此,对度过童年的地方的记忆的深刻性也就勿庸置疑了。所以,我们才能理解为何这段经历会反复在她的作品中出现。如果说童年是由听觉、嗅觉和视觉主宰,那么杜拉斯的童年则还应该加上感觉这个词语。正是这个感觉带着她一遍又一遍在真实与虚幻交织而成的梦境中踏遍东南亚的山山水水,踏遍她曾经和无名的情人度过无数个夜晚的岸堤。
杜拉斯其实只不过是以一种文学的方式来“口述历史”,虽然她对此否认过,“我的生命的历史并不存在。那是不存在的文学艺术论文,没有的。并没有什么中心。也没有什么道路,线索。”[1]85在《情人》中,叙述声音一直在第一和第三人称之间摇摆,这种摇摆既是否认,也是肯定。而在这肯定和否定的游戏中,读者被挡在了距离之外。通过声音的痕迹,杜拉斯,既是真实人物,又是虚构人物。这就是杜拉斯的沉重的写作游戏,似乎在肩负着某种使命。而杜拉斯,之所以发出不同的声音,就是为了被听到。杜拉斯式的,永远处于欲望、爱情和享乐之间的永无止境的紧张关系之中。博埃默说,“特别是小说,它被认为是最本真的,带着街上的泥土,带着摊贩市场的气息那样一种充满杂语的多元体。”[2]27那么,杜拉斯的《情人》就是带着殖民地的气息,亚洲的气息,腐朽的热带雨林的气息。
《情人》的故事发生在拥有肥沃的土地,茂密的森林,浑浊的大河,和广袤的大平原的亚洲,但故事中的人物却是生活在“爱的荒漠”之中,正是散发着热带雨林气息的殖民地背景和情感的荒漠之间的强烈的对比产生了巨大的张力,诗意也因此而产生。这种诗意不但迷住了杜拉斯,给了她充沛的持久的创作与生活的激情,以至于她的一生和她的作品一样充满了诗意。
参考文献:
[1](法)贝尔纳阿拉泽、克里斯蒂安娜布洛-拉巴雷尔主编.解读杜拉斯[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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