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弥心想“杀一个后悔着自己的过失，自己也否定了自己的生存的人，这算是什么复仇呢？”为父报仇原本是一种坚定的伦理实现义务，然而，当面对一个真实的，脆弱的复仇对象时，理性的复仇目的被感性的力量所瓦解。“那死尸，肚子上有一条挺直的伤，又似乎是本人的自杀”，作者用含蓄的方式交代了复仇的结局——八弥放弃了复仇，而孙兵卫选择了自杀。
《复仇的话》的结局打破了“仇绝对仇，恩绝对恩”这一恩仇固定化的模式。在善恶是非的更高层面上表现出人物的矛盾纠葛与内心冲突，更深刻地展现了人物心理和性格的复杂性。八弥本是怀着仇恨踏上复仇之路的，但却在年色渐衰的仇敌面前被召唤出了内心中的同情之花。这种同情对于复仇动机是带有毁灭性的否定，但同时也昭示着人性中的正义和公理，在否定了盲目复仇之后进一步强化了复仇的正义内核。
南部修太郎曾经这样评论菊池宽作品中的人物“here is also a man——这正是说尽了菊池的作品中一切人物的话。……他们都有最像人样的人间性，愿意活在最像人样的人间界。他们有时为冷酷的利己家，有时为惨淡的背德者，有时又为犯了残忍的杀人行为的人，但无论使他们中的谁站在我眼前，我不能憎恶他们，不能诃骂他们。这就因为他们的恶的性格或丑的感情，愈是深锐地显露出来时，那藏在背后的更深更锐的活动着的他们的质素可爱的人间性，打动了我的缘故，引近了我的缘故”③这段话最为恰当地概括了菊池宽笔下的人物形象，尤其适用于其复仇文学作品中的复仇对象。无论是憔悴忏悔的孙兵卫，落魄潦倒的宗太郎，还是那个在临终前表现出人性光辉的庄田，都在故事的高潮中消解了读者的仇恨，转而同情起这些曾经犯下不可赦之罪的人的内心的痛苦。
从仇恨到怜悯，强烈的复仇目的被人心灵深处的感情所调和，作品中人物的情感世界也随之变得更丰富，多维，而非单一的仇恨情绪，这也就更增加了这个人物的真实性和可信度。鲁迅对菊池宽有过这样的评论：“他的创作是竭力要掘出人间性的真实来。一得真实，他却又慨然发出感叹，所以他的思想是近于厌世的，但又时时凝视着遥远的黎明，于是又不失为奋斗者。”④或许这句话最好地诠释了菊池宽的人生姿态，他力图在现实的人生困境中寻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的归宿，并且最后落实到了宽容与人性的立足点，给复仇主题一个温暖的人性的结局。
追寻菊池宽的价值判断
反观菊池宽的艺术观我们可以了解到，他始终强调“艺术的洗练不是文学价值的一切，内容是主要的，表现常常是从属的。一部作品对人生有无价值，是由内容的价值和生活的价值来决定的，所以对一部作品做出艺术评价的同时，还要做出道德的评价，思想的评价。主张创作是全人格的工作，要以自身来写人的主体。一个作家人格价值与其作品的价值是成正比的。”⑤对于菊池宽而言，在某种意义上，人格比艺术及创作本身都更为重要菊池宽本人在其写作实践中也始终坚持其文学理论。最早翻译菊池宽戏剧的田汉这样评论他“菊池为日本艺术家中有数的moralist，其艺术于艺术固有的价值之外，必赋予一种社会的价值。”⑥也就是说，菊池宽的作品中必定贯穿着作者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并且希望能对社会有所用。因此，我们可以认为其作品中所体现的主题和解决问题的方式对于研究其价值判断有重要的意义。
从复仇方式的设置上，我们可以看出，菊池宽真正倾向的是怜悯和调和的解决方式。林癸未夫这样评价菊池宽“他的特异之点便在他虽以自己的理性为断罪之宣告，而不忍以狱吏的冷酷去旁观罪人受刑之苦，他禁不住要想法子赦免他或是因为无法赦免他禁不住感一种良心的苛责”⑦这是菊池宽在理性和感性之中的一个迂回，也是其在以理智为前提的情况下，对感情和人性的遵从。《父归》是菊池宽本人非常认可的作品。这部剧在日本受到了广泛的好评，看此剧的人都为剧中人物的情感冲突所震撼。菊池宽本人也曾被自己的这部剧所深深感动。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贤一郎放弃理性，服从父子感情，是真正能够打动菊池宽内心的、符合他的价值判断标准的结局。
菊池宽是一个具有理智作风的代表，寻求理智和感情的平衡点是他的作品中重要的思想内涵。菊池宽作品中试图解决的便是情感与理智对立矛盾关系的问题。“在创作技巧上他被称为非常敏锐的心理解剖家，特别擅长爱与恨、真与伪、人道与恶魔的这样两种不同要素相克的描写。”⑧然而，在理智和情感中，菊池宽的价值取向是有所侧重的，他擅长用理智去面对生活中的一切，而当事态发展到极点时，他又往往屈从于感情的控制，并在其中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人性的魅力。
① 菊池宽著.田汉译.《日本现代剧选·菊池宽剧选序》.第一版.北京.中华书局.
民国13年.第7页
② 王立著.李炳海主编.《中国古代复仇文学主题》.第一版.吉林.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485页
③ 止庵主编.周氏兄弟合译.《现代日本小说集·菊池宽》.第一版.北京.新星出版社.
2006年.第278页
④ 止庵主编.周氏兄弟合译.《现代日本小说集·菊池宽》.第一版.北京.新星出版社.
2006年.第278页
⑤ 叶渭渠.唐月梅著.吴元迈主编.《20世纪日本文学史》.第一版.青岛.青岛出版社.
1999年.第106页
⑥ 菊池宽著.田汉译.《日本现代剧选·菊池宽剧选序》.第一版.北京.中华书局.
民国13年.第5页
⑦ 菊池宽著.田汉译.《日本现代剧选·菊池宽剧选序》.第一版.北京.中华书局.
民国13年.第23页
⑧ 孙耀珠.《合理主义与传统亲情的对立——菊池宽的独幕剧<父归>》.《日本学论坛》.
2005年.1008-1593（2005）02-0048-05 .第4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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