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他儿子就在他背上将怕怕生生打死。
他心疼他的小猪娃,觉得应该让它去抵债,就剥了它的皮,拿到城里去卖。但他又担心有人认出是狼肉不敢吃。有人问他是什么肉,他就含混说:“骡(狼)子肉,骡(狼)子肉。”
哄得城里人吃了一回令人心寒的狼肉。
然而,他们的斗争并未使怕怕畏葸而有所收敛。它们的数量更多了,质量更凶恶而残忍了。
这使人们把这一切都归咎于这此愣头青们对神灵的冒犯,是他们对神灵犯下了罪恶而招致的恶果。他们迫使二爷和天牛等人到庙里祷告忏悔,献了猪头才罢休。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和怕怕较量了,无论多么强悍孔武的人都双腿打着颤拜倒在神灵的脚下了。
狼,更多了,也更肆无忌惮了。
只有狗——白虎和黄豹不信邪,它们不知道有什么神灵的存在,它们仍然不顾一切地凭它们机智、勇敢和顽强与“五百年前是一家”,现在却是它们不共戴天的敌人——狼,进行着殊死的搏斗。
夜幕再次隆临,小山庄重新被恐怖和神秘所笼罩。一切都沉浸在死寂里,只有黑叫恐惧的叫声还证明村里还有活物。
春天渐渐来临了,尽管在夜里也不太冷了。
白虎和黄豹在自家院子里睁着一双警惕的眼睛注视着村里的动静。
白虎趴在院畔里的一张羊皮上,双爪并拢嘴巴搁在爪子上,眼睛盯着门对坝的山坡,尤其是那些零星的杏树。有时,它又回过头看看身后的场坡,那坡直通垣上的大路,是怕怕夜里最易进村的地方。
黄豹趴地院畔里的一张草帘子上。它很不安分地抬着头东瞅瞅,西望望,很想发现一个四脚活物而穷追猛赶一气。
经过那场委屈,它俩的待遇一下提高了许多,全村人轮着喂它们,养得毛光发亮,更加强壮了。
蓦地,黑叫的吠声嘎然而止。透过微弱的天光,门对坝三条黑影一闪便窜进了村子。
汪!
白虎马上吠了一声,黄豹已象一支离弦之箭跃过村沟向狼群追去,白虎紧随其后。
它们拚命地跑着,八条腿踏得山路嗒嗒作响,脑袋一仰一俯地使着劲,后腿用力登着地面,不时发出威胁的低吠。
自从彩彩出事后,怕怕们连一回阴谋都没得逞,连一只鸡也没被叼走过。常常是刚进村就被发现而追赶得逃之夭夭了。
白虎追到门对坝的垣上便停下了脚步。这并非害怕狼,而是担心村落再有狼进来,发生不测。
它目送着黄豹将狼追到垣上的大路上后,又回头望望村子里,等着黄豹回来。
黑叫又叫了起来,那是报平安的信号。
一会儿,黄豹返了回来,它的腹部象风老虎一样剧烈起伏着,嘴里喘着粗气,嘴角溢着白沫。
它们相互低呜了一声,打了打招呼,便回到村里。
然而,它们的勇敢和无畏彻底激怒了怕怕,一个极其险恶的阴谋在狼群中酝酿着——它们准备要实施彻底的报复。
这是后来在出事以后,村里人才发现的一条有关狼的极其重要的秘密——狼,似乎比狗更有心计和灵性,只不过它们要危害人类罢了。
五
春天来了,山坡上,庭院里,绿草如茵,鲜花点点簇簇。
由于白虎和黄豹的精心守护,村子里好长时间不见了怕怕的踪影。村人也就放松了警惕,大人们上地干活,将小孩留在家里。他们耐不住寂寞,便小心地悄悄溜出来,聚集在场坡下边小三家的窑洞顶上玩。
小三刚出过花,父母不让他出去,上地时将他返锁在屋里,但窑顶上小伙伴们的笑声、叫声引诱得他浑身痒痒,最后还是踩着凳子从天窗上趴出去来到窑洞顶上和大家一起玩。
村对面门对坝的山坡上一片葱绿,星星点点的野花象一些逃学的小孩,从天堂的学宫里溜下来钻进人间的草丛里偷笑呢。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幽香。无数的燕子在村子和门对坝之间的上空表演着飞行持技。它们有的甚至在孩子们的头顶上一掠而过,胆小的一声惊呼吓得抱头缩脖,胆大的跳起来伸出手企图逮住一只。但全是徒劳。于是,大家翘道仰望着空中似乎嘲笑他们的呢喃小燕,拍着手唱着一支古老的童谣,以示报复:
燕儿燕儿摆溜,
红衫衫绿袖袖。
天上掉下来你舅舅,
茅厕里捞得吃豆豆。
小燕似乎没听见,一如既往地在空中穿梭着,毫不理会他们对它们舅父的不恭。这使大家大为失望。
站在人丛中的小三兴奋得满脸通红,但他很是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症结,大声说;“不顶球事儿,燕儿害不下(不懂)咱们的话。”
这不合时宜的大实话,自然激怒了大家,于是,大家不约而同地唱起了另一支童谣:
小三家爸,
偷南瓜,
叫人家捉住x脑上欻。
你不要欻你不要欻,
我是小三家爸。
他们兴高采烈地拍手唱着、跳着。小三也跟着唱,仿佛他老子真有那么回事似的,真应该让人捉住“x脑上欻”一回。
这种调皮的恶剧式的童谣,是可随便换角色的:张三李四王五马六……只要是大家不欢迎的人都可换而詈之。
然而,乐极生悲,谁也没有注意到来自身后的威胁——
一只狼,一只怕怕,正蹑手蹑脚地从场坡上下来,悄悄地向忘乎所以的小孩子们逼近逼近……
村子里好长时间没有怕怕的袭扰了,白虎和黄豹也放松了警惕。它们有时跟着主人下地,有时干脆就到野外觅食。它们都是自小被劁骟过的,不公不母,一律被称之为中间状态的牙狗。它们除了食欲,没有任何异性之欲,因而,忠于职守,全心全意。即使胆小怯懦的黑叫也从不离开家门半步——白天躺在猪圈门口睡觉,夜里则站在院畔里狂吠不休。在这一点上,它比白虎和黄豹还要忠诚得多。
白虎正在门对坝逮田鼠。它可是多管闲事的好手:悄悄伏在地里,见哪儿的苗子在无故而动或哪儿隆起一堆湿土,它便猛地跃起,一爪掏下去,准逮个正着,既吃到了美味又保护了庄稼。
而黄豹的欲望要大得多:它似乎不屑于土腥气十足的田鼠肉,而在村子东头的前圪梁伏在草丛里等着逮野免或山鸡。不过,这种好高骛远的思想常使它徒劳无功,饿着肚皮回家。当然,偶尔有一两回的成功,使它仍旧信心十足,顽强地守候着,这大概和它的体格小巧灵活,便于隐匿和出击有关。
在它们各自寻觅着自己的猎物的时候,怕怕已经来到孩子们身后,由于大家都吵着笑着,面对着门对坝而背对着怕怕来的方向,根本没有发现身后的无常。
怕怕后腿一弹,隔过离它最近的两个小孩直冲站在孩子们中间的小三的左腮,一口叼住,撒腿就跑,并撞倒了后边的几个小孩。
小三刚哇地哭了一声,便昏了过去。孩子们一下炸了营,他们边跑边哭喊着:“怕怕,怕怕把小三叼走了。”朝自己家里跑去。
黑叫听到孩子们的哭泣叫声,蓦地跳起,站在院子里声嘶力竭地狂吠起来,那声音凄惨哀愤,传得很远很远。
这是信号:黑叫晚上叫意为平安无事喽;如果是白天叫,意为怕怕进村喽。
它是个优秀的信号员,比《平原游击队》里那个老头要准确得多。
黑叫的第一声吠叫未落,白虎和黄豹就飞速朝村里奔来。它们凭着自己灵敏的嗅觉,准确地判断出怕怕逃走的方向,拼命去追赶。
由于前圪梁离村近,又无沟相隔,路地平坦,黄豹抄近路直接从打麦场追了上来,发现怕怕已拖着小三到了垣面的大道上了。
怕怕高昴着头,尽量减少小三与地面的磨擦力,以加快奔跑的速度,但小三的腿还是在地上拖着,黄尘飞扬,滴滴鲜血顺着他瘦小的脖子、胸膛和双腿流到地上,与尘土和成一个个小血泥团。
黄豹四肢飞腾拼命追赶着,一跃一跃地象追逐一只猎物的豹子。它边追边发出呜呜的低吠,警告怕怕;我来了,你别换口,一换口你就没命了。
狼在咬第一口时,往往是拣面积最大的地方,以便好叼,那里一般都不是致命的地方,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后,它就会拣最致命的咽喉下手,达到一口毙命的目的。但要换口就必须将猎物先放在地上,再咬,这样就得耽误一下。此时如果追赶及时,它就没有机会,被叼走的小孩一般是没有性命之忧的。尤其是面对力量与之不相上下的狗穷追猛赶,它根本不敢换口,因为那样它自己都可能要丢掉性命。
怕怕没有回头,它凭着同样灵敏的听觉和嗅觉早已发现后边有条狗追来,而且是它常常领教过的那个小个子,而且,它与它的距离越来越小。
然而,后来者居上。白虎个高腿长,尽管它从门对坝下来要过一道沟,再从村里进而追到垣面上,绕了很远的路,但它还是超过了黄豹,离怕怕越来越近,它甚至看见了怕怕嘴角累得吐出的白沫子,听见它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拖着小三的怕怕终于被追得跑不动了,它要再纠缠下去,恐怕它也要成为别人的猎物了。它只得扔下小三,仓皇逃命去了。
白虎很快来到小三跟前,它低头嗅嗅昏迷不醒的小三,仰着头不断在叫着,提醒人们快来救小三。博士论文,狺狺犬界。然后,又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而黄豹早已尾随怕怕越过沟渠追逐而去。
这几乎成了它俩明确的分工:追怕怕时它们共同追赶,追下被叼走的人或物,常常是白虎看护,黄豹则继续追赶,直到不见了怕怕的踪影。这大约是长期合作,根据各自不同的个性而形成的约定的规矩。
正在垣上干活的人们听见叫声,很快赶来了。掐人中的掐人中,包扎的包扎,将小三抱回家去抢救。
由于追赶得及时,狼没能换口,小三很快便痊愈了。他本来没被咬到要害部位,只不过吓昏了,除了腮上留下一道疤痕,什么事都没有。
然而,人们细细想来,这事真有些蹊跷:那么多的小孩干嘛谁都不叼偏偏就要叼小三?而小三站在小孩子们中间,怕怕为啥要舍近求远不去叼小三身后怕怕嘴边的小孩?还有,一向很听话的小三干嘛会从天窗上逃出来?而出事后,白虎和黄豹又不在村里,怎么就能发现而及时地去追赶?这一切难道不是天爷的旨意?
小三全家人都认为是。全村人包括白虎和黄豹两家的主人也认为是。
小三被叼走是天爷要降灾于他家;小三被救是天爷的惩罚还不想至于让他们失去孩子而派白虎和黄豹去救他的。
于是,小三全家几乎卖掉所有的粮食买了一口肥猪杀了,捧着猪头到村西头仅供奉着一尊佛像的小庙里,恭恭敬敬地献在佛龛上,全家老小响响地磕着头,乞求佛爷恕罪,保佑小三和全家的平安,并许愿让小三年年献猪,岁岁朝供,永远祈祷。
至于拼命追赶救回小三的白虎和黄豹,人们包括小三全家似乎都将它们遗忘了,除了它们各自的主人喂了一点狗食外,再没有谁搭理它们,小三爷爷甚至埋怨它们不该离开村子,否则他的孙子也不会被怕怕叼走,他孙子被怕怕“怕”了,完全是它俩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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