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艺人
中国新文学的作品中抒写江湖艺人的,特别是以艺人为主人公的并不多。老舍的亲朋好友中就有卖艺的,唱戏的,开镖局的,他心中始终装着他们,装着这些身怀各种绝技的江湖艺人们。沙子龙与他的徒弟们、小文夫妇、鼓书艺人、方珍珠等人物形象,在现实生活中都有他们的原型,都是生活在老舍周围活生生的人物,是当时北京城里人们时常能碰到的没落旗人。
《断魂枪》叙述了一个老镖师一路“下沉”的故事。享有“神枪手”美名的沙子龙,断魂枪是他的独门绝技。可是,时过境迁,在“火车、快枪,通商与恐怖”的时代,走镖已然没有饭吃了。残酷的现实使他不得不将镖局改为客栈,从此不再争强好胜,甚至别人找上门来也无动于衷。他的世界犹如梦幻般一去不返,断魂枪没有传下去的必要,已经不可避免地淘汰了,脱节了,而谁能体会沙子龙的落寞与悲伤呢?《鼓书艺人》中的方秀莲生性聪明,心地单纯,她想受教育,从而实现自我更大的价值。但当她被送进学校学习,却被同学鄙视为“贱业中人”,她的人格遭受到了伤害。后来在爱情的道路上受挫,与进步作家孟良的婚事告吹后,又被特务欺骗和凌辱。《方珍珠》中的方珍珠和秀莲一样,渴望受教育,可是也被赶出了学校,使她不得不感到自己“到哪儿也不算人”。
过去在艺人们中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一辈子作艺,三辈子遭罪”。老舍以极大的关心和悲悯情怀来观照这些个被腐蚀、被歧视、受压迫、受欺辱的下层文化群体。他真实地再现了蹈入卖艺“贱业”、活在世上矮人三分的艺人们的生活,将他们为了逃脱命运的捉弄,愈战愈陷,愈陷愈惨的生存规律与足迹表现得相当完整与丰富。
纵观老舍创造的城市贫民形象画廊,上述几类人物形象都格外引人注目。他们的生命,一开始都展现出光鲜亮丽的一面,而当他们对生活满怀希望,对未来无限憧憬的时候,现实生活的一个个荆棘,一次次挫折让他们不得不跌入苦难的沼泽地,逃也逃不出来,从此看不到任何“光亮”,犹如“月牙儿”般只能亮那么一小会儿而黑暗是无限的生命。到最后,被无休无止、永无止尽的灾难纠缠着,吞噬着,毁灭着。
二、城市贫民生存状态的形成原因
在现实生活中,他们各有各的不幸。但是无一例外,他们都走向堕落,走向死亡。造成悲剧结局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
首先,是他们所置身的社会生活环境导致的。马克思说:“专制制度的唯一原则,就是轻视人,使人不成其为人”,它“必然具有兽性,并且和人性是不相容的”。[3]肯定人的价值和尊严,尊重人的权利和对幸福的追求,以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为目标,这些都是老舍城市贫民作品中的旧社会所不相容的。这个社会不但不把人当人看,而且还常常把人变成兽,逼成鬼。老舍不得不、不能不对这个扭曲、摧残人性的社会发出强烈的控诉。
小福子,起始是个多么善良纯洁的姑娘,可为了生存也不得不走上了暗娼这条不归路;巡警“我”是个聪明能干的手艺人,然而在那个不认本事只认人的年代,这些本事等于零。为了最基本、最低级的生存需求,尽管年迈,“我”也要四处奔波,死亡却近在咫尺。他们的命运,正如《我这一辈子》中的老巡警这么评价道:“在我这一辈子里,我仿佛是走着下坡路,收不住脚。心里越盼着天下太平,身子越往下出溜。”老舍在谈及《骆驼祥子》创作经验时说:“由车夫的内心状态观察到地狱是什么样子”,[4]指出了悲剧命运的总根源是黑暗的社会现实。正是生活在这些苦人们周围的社会渣滓们,组成了一个庞大的网,不断地剥削、压榨“小福子”们,最后毁灭了他们的希望,吞噬了他们的魂灵,摧残了他们健康的身体,使他们不得不蜕变成走兽。月牙儿体会到,“世界就是狼吞虎咽的世界,谁坏谁就占便宜”,“这个世界不是梦,是真的地狱”;巡警认识到,“这是个以蛮横不讲理为荣,以破坏秩序为增光耀祖的社会”,“良心在这年月里并不值钱”;祥子觉得这是个“小人物就根本不应该有想头的社会”。他们的反抗、奋斗都无济于事,世界对他们的任何努力和付出都视若无睹,还不时地打压他们。这种美的毁灭在老舍那里激起了悲伤和愤懑,他的内心跟他们一样,滴泪和淌血。正如写《骆驼祥子》时,“笔尖上便能滴出血和泪来。”[5]老舍正是以无奈而又沉重的笔触,揭开“真的人生和社会”[6]的本来面目,展示了旧势力、旧社会对人的价值的摧残。残酷的社会现实剥夺了他们最基本的生存权利,还有什么比这——欲以最大的代价和最低的条件求生而不能更悲哀、更能博得别人同情的呢?
其次,经济贫困也是城市贫民悲剧的一个因素。 2/4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