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爱玲以独特的视角审视亲情关系时,她用一把锋利的解剖刀,剖开人们已经习惯的亲情关系那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了自私、虚伪、冷酷、而又无奈的人性本质。
金钱成为摧毁亲情的无情利剑。《花凋》中郑川娥的母亲怕暴露自己的私房钱不愿拿钱给女儿看病,女儿终于死去。自私成为血缘亲情的天敌。张爱玲认为人性是自私的,亲情关系也难逃自私的魔障。《花凋》中的郑川娥的父母,《多少恨》中的虞老先生,还有《玻璃瓦》中的姚先生,他们是自私的,他们与子女之间的感情是脆弱的。
为什么张爱玲会对血缘亲情关系作如此独特的审视呢?
这是她苦难的人生给予她对生活的特殊发现。父慈母爱的“家”的观念在张爱玲的少女时代已经轰毁,无家的失落感,父母给她造成的心理创伤,使张爱玲潜意识里产生了对父母的敌对情绪,进而影响她对血缘亲情关系的理解。在张爱玲失落于家庭的过程中,她不难体验到亲情的脆弱,人性的自私。
纵观张爱玲的整个创作过程,她几乎从未离开过婚姻和情爱的题材,但她精神上的悲观气质使她见不到爱,爱情更多的是“调情“与权衡利弊的交易。《倾城之恋》,看此篇名,我们可能会认为这是一个充满诗情画意、浪漫美丽的爱情故事,不,这是一场费尽心机的把戏和交易,文雅、风流、机巧的“上等调情”。男挑女逗、欲擒故纵、权衡利弊是白流苏与范柳原“恋爱“的全部内容。
她精神上的悲观气质使她的作品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使爱情产生了,最终也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梦。一层飘渺的面纱,经不起现实命运的撕扯,最后人物都将从梦中醒来,醒来之后是黑沉沉的荒凉现实。如《年轻的时候》中的潘汝良为了恋爱而恋爱,而沁西亚是为了结婚而结婚。《殷宝滟送花楼会》中殷宝滟与罗教授发生了一段不明不白的师生恋。《倾城之恋》中范柳原与白流苏所谓的“倾城”的爱情。
张爱玲在自己的小说中表现了男女情爱中人性的深层冲突,写到了情爱的迷乱。尤其《心经》中许峰仪与许小寒父女之间发生了“爱情”,父女俩都深深地陷入了情爱的迷乱。这仍然是情爱的悲剧。
张爱玲在《红玫瑰与白玫瑰》直接道出了她对“情爱”的理解:“也许每个男人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白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的一颗朱砂痣。”
当张爱玲在小说中以她独特的眼光审视婚姻与爱情时,旖旎的风光消失了,那风景显得有些荒凉,那如烟如梦的爱情理想自云间坠落于现实的大地,摔成可怜的碎片。
人间无爱,没有情投意融而持久的爱,至多有一点短暂的梦幻色彩的爱,这种虚幻的面纱迟早要被撕破。这是基于她的家庭经验和她的悲观气质得出的结论。
张爱玲的荒凉小说世界中被时代抛弃的人与人之间消失了温情与浪漫,他们既冲突又依存,相互关系充满荒谬感。他们感到孤独与自卑,满目荒凉。人在强大的时代和社会面前显得是那么的渺小和微不足道,人生充满了无奈。
人与人之间需要交往,但心与心的交流和理解是困难的。在张爱玲的小说世界里冲突与隔膜成为永恒的存在。《茉莉香片》中的聂传庆与亲生父亲不仅不能理解,彼此之间还形成相互仇视的心理。
张爱玲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理解主要来自于她自身的生活体验。张爱玲与父母相互冲突,相互隔膜文学艺术论文,但她又不得不与父母生活在一起。这一非常难堪的处境和由此产生的心理体验,成为张爱玲小说世界人物关系的基本状态。
当张爱玲对亲情关系和情爱关系作了一番审视,得出“无爱“结论”以后,她小说中人物感到孤独是自然的。《金锁记》中七巧的一生是孤独的。《沉香屑·第二炉香》中的罗杰死于有口难辩的孤独。
小说中的人物又是自卑的,他们感到被抛弃了。意识到自己面对强大的时代和社会是渺小的,他们都处于时代“惘惘的威胁”之下,深感难以掌握自己的命运。《倾城之恋》中的范柳原被战争的炮火摧毁了最后的自信,感到把握不住自己的命运,自卑地娶了“合法的妻子”。《留情》中的敦凤自卑地屈服于命运。
张爱玲的小说中人物内心大多充满了荒凉感,荒凉笼罩着张爱玲小说世界的每个人物,每个故事。《金锁记》是“隔了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些凄凉”。《倾城之恋》是一个“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七巧的女儿长安结束了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爱,象“一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鸿鸾禧》中玉清出嫁前,竟然“有一种决绝的、悲凉的感觉”。《红玫瑰与白玫瑰》中振保与王娇蕊正打得热火朝天时,“许多唧唧喳喳的肉的喜悦突然静了下来,只剩下一种苍凉的安宁,几乎没有感情的一种满足”。这里的“苍凉”内心情绪呈现的是小说人物对未来命运的悲观。张爱玲对小说中人物的这一心灵观照既是对人物心灵的真实描绘,也有她自己主体心灵的投影。
张爱玲在《〈传奇〉再版序》中写到:“个人即使等得及,时代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无论升华还是浮华,都要成为过去。如果我常用的字是‘荒凉’,那是因为我思想背景里有这‘惘惘的威胁’”。在这段文字中,我们可以看出张爱玲对历史文明发展的认识是悲观的。
张爱玲对人性的悲观与对历史文明发展的悲观交织在一起,在她的小说中每个人都在不可避免的时代沉落中挣扎,这就是人的生存状态。因此人们无可奈何,只有“不明不白、猥琐难堪、失面子的屈服,然而到底是凄哀的” ⑦, “总之,生命是残酷的。看到我们缩小又缩小的愿望,我总觉得有无限的惨伤” ⑧
张爱玲是从战火中的香港逃出来到上海后开始职业作家生涯的。曾经经历过的死亡的恐怖,当时仍然笼罩在天空的战争阴云,必然对她理解人与人的相互关系,理解人在社会环境中的位置产生重要的影响。
张爱玲的童年、少女时代、青年时代以及日后的人生道路上布满了苍凉,因此她的作品不可能不是苍凉的。她是个彻底的悲观主义者,她的作品弥漫着浓厚的悲剧色彩。张爱玲以一种近乎冷酷的悲剧感叙述着一个个悲凉的“传奇”,在她的小说中营造了一个阴气森然的世界,男男女女如在鬼蜮进进出出。人性的自私、卑琐、冷漠、虚伪、扭曲、变态,在其笔下一览无遗;情爱的虚假、无爱的婚姻、生命的残酷与无奈,在其作品中处处可见。她的整个创作渗透着一种悲凉的阴气,令人彻骨冰寒。
注释:
①汪宏声《谈张爱玲》,《语林》,1944年12月
②张爱玲《张爱玲文集·天才梦》,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8年1月
③张爱玲《张爱玲文集·私语》,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8年1月
④张爱玲《张爱玲文集·〈传奇〉再版的话》,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8年1月
⑤张爱玲《流言·谈跳舞》,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年6月
⑥张爱玲《金锁记》,哈尔滨出版社,2005年6月
⑦张爱玲《传奇·再版的话》,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8年1月
⑧张爱玲《我看苏青》,《天地》,第19期
参考文献:
[1]于青.《才女奇情.张爱玲》[M]..山东画报出版社.1998年10月
[2]金宏达/于青编.《张爱玲文集》[Z].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年9月
[3]宋家宏.《走进荒凉》[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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