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见郁郁松，委质山上苗？（《栽杉》）
面对好山好水，看那水鸟翻动着洁白的翅膀，自由自在地飞翔，看那荷花在微风中袅袅娜娜，摇曳着翠绿的腰肢，作者被深深地吸引了，心情大好，就连病痛也减去了大半。由此作者想，这里的水真清啊，“可以濯我缨”，又何必到沧浪去呢？地点与形式并不重要，关键要有高尚美好的情操，要善于发现美。作者将山中一棵小杉树移栽到自己的庭院里，染病赋闲在家时，他日夕赏玩之，赞美它刚劲的叶子、端直的枝干、凌云的气势和耐寒的品性，他又想，带它到这扰扰俗世中，是否玷污了它呢？这毕竟比它深埋涧底更好些吧，因为可以免掉左思《咏史》中“松”“苗”之叹呀。真可谓“前不照古人样，后不照来者议。意到笔随，景到意随，世间一切都着并包囊括入我诗内。”（江进之，《雪涛小书》，转引自陈友琴编《白居易资料汇编》，中华书局，1962年12月第1版，页226。）可见，白居易即使在病中、病后，也从未放弃、从未忘记“吟玩情性”。又有赵翼说：“坦易者触景生情，因事起意，眼前景，口头语，自能沁人心脾，耐人咀嚼。”（赵翼著，霍松林、胡主佑校点，《瓯北诗话》，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2月北京第1版，页36。）诚哉是信此言不虚。
四、病与身体姿势和行为
大凡染病之人，多会卧病在床。白居易的咏病诗中多处写到了“卧”这一身体姿势，。如“我病卧渭北”（《闻庾七左降因咏所怀》），“病夫卧相对”（《栽杉》），“卧来半月余”（《病中逢秋招客夜酌》）等等，卧病在床，肢体受着折磨，心灵受着煎熬，该是多么无奈和无聊的事啊。。
与病相关的行为也有种种，比如：“病爱枕席凉，日高眠未辍”（《九日登西原宴望》），“久病旷心赏，今朝一登山”（《秋山》），“肺病不饮酒，眼昏不读书”（《闲居》），“扶杖起病初”（《林下闲步寄皇甫庶子》），“身病交游罢”（《冬夜》）等等，有遗憾，也有渴望；有得，亦有失。非亲身经历、深有感触者，不能说得如此亲切与详尽。。另可注意的是，“懒”字用例颇多，在这里，它不应是“懒惰”之意，大概相当于疲倦、没力气、没兴趣、不情愿等，恐怕只有个中人才能体会其中的深味吧。如：“懒慢不相访，隔街如隔山”（《酬吴七见寄》），“家园病懒归，寄居在兰若”（《兰若寓居》），“懒病每多暇”（《自吟拙什因有所怀》），“既懒出门去，亦无客来寻”（《林下闲步寄皇甫庶子》）等，这。恐怕也只有个中人才能深解此中的滋味吧。
五、咏病与亲情、友情
白居易的好友王质夫在《长恨歌传》中言：“乐天深于诗，多于情者也。”他的“多情”当然包括对亲情、友情的一往情深。其咏病诗中亦有所涉及，如表现亲情的：“弟兄呼我起，今日重阳节。……指此各相勉，良辰且欢悦。”（《九日登西原宴望》）表现友情的更多，如：
之子未得意，贫病客帝京。贫坚志士节，病长高人情。……清机发为文，投我如振琼。何以慰饥渴？捧之吟一声。（《酬杨九弘贞长安病中见寄》）
我病卧渭北，君老谪巴东。相悲一长叹，薄命与君同。既叹还自哂，哂叹两未终。（《闻庾七左降因咏所怀》）
寄言同病者，回叹且为歌。（《寄同病者》）
唯有人分散，经年不得书。（《东坡秋意寄元八》）
怜君将病眼，为我犯埃尘。远从延康里，来访曲江滨。所重君子道，不独愧相亲。（《酬张十八访宿见赠》）
莫忘蜉蝣内，进士有同年。（《酬吴七见寄》）
慵中每相忆，此意未能忘。（《寄张十八》）
况今各流落，身病齿发衰。不作归云计，携手欲何之？（《昔与微之在朝日同蓄休退心迨今十年沦落老大追寻前约且结后期》）
由此不难见出，白居易对真挚的友情作了多么热情的礼赞！白居易他一生交游甚广，与人为善，真诚坦荡，多才多艺，为官多年，故一生交游甚广。其间病中友谊更是弥足珍贵：朋友病中寄诗，他欣然回赠，体会其处境，激励其斗志，慰安其病情，殷殷之意溢于言表；作者病而卧渭北，朋友老而谪巴东，“同是天涯沦落人”，“薄命与君同”，作者悲而叹，叹复哂，酸甜苦辣齐聚，喜怒哀乐共来，此情有谁能解；作者也曾长期患眼疾，所以对朋友的眼病感同身受，觉得朋友带病远道来访，实在难能可贵，之所以不会辜负如此深情，是因为他们“所重君子道”啊。
宦情君早厌，世事我深知。常于荣显日，已约林泉期。况今各流落，身病齿发衰。不作卧云计，携手欲何之？（《昔与微之在朝日同蓄休退心迨今十年沦落老大追寻前约且结后期》）尤重交心。
未能抛笔砚，时作一篇诗。诗成淡无味，多被众人嗤。上怪落声韵，下怪拙言词。时时自吟咏，吟罢有所思。苏州及彭泽，与我不同时。此外复谁爱？唯有元微之。谪向江陵府，三年做判司，相去三千里，诗成远不知。（《自吟拙什因有所怀》）
白居易与元稹的友谊，是继李白与杜甫之后的又一典范，这在白居易的咏病诗中也有反映。元白早期刚肠直言，为人所忌，后所经所历既多，渐谙宦情险恶，世事无常，故早蓄了休退之心，然十年一晃而过，宦海沉浮，情何以堪？白居易不禁又忆前约，况如今又老又病，仕途不如意，除了急流勇退、归隐林泉，他们又将往何处去呢？深悲隐痛，发言凄苦，千载之下，读之令人心动。
白居易与元稹也是文学上的知音、战友和“诗敌”，他把元稹与他的异世知己——陶渊明和韦应物相提并论，足见他对元稹的敬重、感激与珍惜。诗成而无人赏，甚或遭到“嗤”、“怪”，该是多么孤独、无助啊！唯有元稹懂他、支持他，然二人相别三年，相距三千里，消息尚且难通，更何遑谈诗论文？！
六、咏病诗与纪年诗、叹老诗
白居易的咏病常常与纪年、叹老相联系。纪年诗，即在诗中提供自己的岁数。例如写于40岁的《首夏病间》：“我生来几时？万有四千日。自省于其间，非忧即有疾。”写于41岁的《寄同病者》：“三十生二毛，早衰为沉痾。四十官七品，拙宦非由他。”53岁时写的《仲夏斋戒月》：“我年过半百，气衰神不全。”作者前40年，不是为忧愁所困，就是为疾病所苦，很少有健康而快乐的日子；他30岁即生白发，都是因为病痛的折磨才使他如此早衰；年过半百，神衰气短，难以摆脱病之纠缠。往往其纪年与病就是这样难解难分、相伴而生。
白居易对生死衰老问题异常敏感，衰羸的体质促使他更加关注自身生命的流程，体会其细微的变化，从而引发他对自身生命个体深沉的思考。他的叹老诗中犹以咏白发者为多，如：
病眼昏似夜，衰鬓飒如秋。（《答卜者》）
雪生衰鬓久，秋入病心初。（《病中逢秋招客夜酌》）
三十生二毛，早衰为沉痾。……面颜日枯槁，时命日蹉跎。岂独我如此，圣贤无奈何！回观亲旧中，举目尤可嗟。或有终老者，沉贱如泥沙。或有始壮者，飘忽如风花。穷饿与夭促，不如我者多。以此反自慰，常得心平和。寄言同病者，回叹且为歌。（《寄同病者》）
白居易见老而不惊，以平常心对之，谢思炜先生说：“白居易的忧生嗟老不包含过分夸大的主体自我意识，恰恰相反，他表现的是真正对人生渺小的认识以及与之相联系的对个人死亡的恐惧。”（谢思炜，《禅宗与中国文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8月，页124。）善于自我宽解：想那古代圣贤，他们也无法逃脱衰老；看周围的亲戚朋友，也有终老天年者，但他们往往布衣终身，庸庸碌碌，或者曾经的强壮者，其生命却常常脆弱得有如风吹花落，不得久长。作者起码名在吏籍，衣食无忧，比起那些穷困潦倒、忍饥挨饿、夭折猝死者，他心理上获得了极大的平衡，正所谓“知足保和”。 2/3 首页 上一页 1 2 3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