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伏妮•杜穆里埃剥夺了吕蓓卡的话语权而且对“我”这个家庭天使形象的塑造充分体现出她对传统父权制的遵奉。因为没有话语权,吕蓓卡的形象被完全代表男权社会的迈克西姆语言阐释和刻写,所以才有了人们对吕蓓卡的传统解读:十恶不赦,恶妇淫妇。而作为女性叙述者的“我”,表现出来的也完全是男性社会关于淑女的观念—谦卑、顺从、忘我于一身的“我”实际上正符合了父权制标准中“天使”的形象,是男权社会中理想的女性角色。这种女性往往心地善良,具有无私的奉献精神,顺从于男性,甘愿为他做任何事情,她们让男性感到易于驾驭,同时也会令他们获得虚荣心和征服欲上的满足,因此被视作是“天使”。“我”也正是如此。相对于桀骜不驯、凌驾于男性之上的吕蓓卡,我的单纯和柔顺,以及对迈克西姆一往情深的爱,显然更为符合后者的心意。而被剥夺了话语权的已死去的吕蓓卡的形象, 却被其丈夫迈克西姆赋予了丑恶的灵魂,“这女人心肠狠毒, 活该下地狱, 是个十足的坏女人。我们从来不曾彼此相爱; 两人在一起没有一时一刻的幸福可言。吕蓓卡根本不懂得爱, 这女人没有柔情, 没有起码的是非观, 甚至有点不正常。”[4] (P297)从他对吕蓓卡描述中,读者们都会觉得吕蓓卡表面高贵贤淑,私底下却放浪形骸,生活极端腐化。她以玩弄男性为乐,热衷于引诱形形色色的男人来满足她的征服欲和虚荣心。她还有着病态的自恋心理,管家丹弗斯太太说她“她什么也不在乎,谁也不放在眼里”[5] (P267)。她又阴险狡诈,在自己弥留之际设下圈套,使丈夫担上了杀人的罪名。
吕蓓卡真的是这样一位十恶不赦的毒妇吗?在迈克西姆向“我”讲述她的种种事迹时,她已经不在人世一年,她是完全沉默不语的,不管迈克西姆的讲述客观与否,她都没办法为自己申辩。正如前文提及的一样“事实与描述之间的距离由话语权决定”,因为吕蓓卡完全被剥夺了话语权,而迈克西姆却完全掌握着话语权,所以读者是没办法来衡量实际的吕蓓卡和迈克西姆所描述的吕蓓卡之间的距离的。然而作者颠覆父权制文化的一面促使她尽管剥夺了吕蓓卡的话语权,但却另外奋起了更多支持吕蓓卡的声音,给了读者些许蛛丝马迹来拼凑一个真实的吕蓓卡。在众人的眼中,吕蓓卡十分美丽,而且才华出众、机智过人。在世时,她凭借自己的才干将曼陀丽庄园料理得井井有条,使它成为了一个令人称羡的好去处。她富于魅力,迈克西姆的姐姐形容她“自有一套讨人喜欢的本领,男人、女人、小孩还有狗,都会被她给迷住”[6] (P201)。主教夫人欣赏她“她非常得人心,多出众的人物!”[7](P130)“她聪明过人”[8](P131)“她真是个尤物,充满奕奕活力。”[9](P132)“她的确有才华。……她确实是个出众的美人。”[10](P132)弗兰克对她赞赏不已“她什么都不怕”[11](P138)“她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的女人”[12] (P144)。迈克西姆老奶奶对吕蓓卡念念不忘:“为什么迈克西姆不把吕蓓卡带来?我多喜欢吕蓓卡,我的宝贝吕蓓卡哪去了?”[13] (P199)而且她还有着男子般的胆略和魄力,16岁时便独自驯服了一匹烈马。这样的女性,在小说背景下的20世纪初的英国乡村是并不多见的。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在周遭众人眼中超凡拔俗的女性,却被她的丈夫诋毁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女人,笔者却对迈克西姆的阐释产生怀疑。为什么周围的人对她都如此赞赏,而惟独促使她丧生或者更确切的说是谋杀了她的丈夫迈克西姆对之恨之入骨?而迈克西姆为什么要忍受如此大的痛苦来和一个他如此憎恨的女人维持婚姻关系?他对她的憎恨只是因为她的放浪不羁还是因为她触犯了他的男权地位?他把她描述述成一个心肠狠毒的女人是否只是为自己的谋杀行为辩解?吕蓓卡的内心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她对自己的婚姻,命运以及所作所为的感受如何?她为什么要刺激迈克西姆去枪杀她?她真的感觉快乐吗?种种这些质疑只有吕蓓卡能像耶酥那样复活才能得以解决,而且这些都因为“我”这一限制性叙述角度以及作为男权中心主义代表的迈克西姆对其无可考证的描述而遮蔽。吕蓓卡被完全剥夺了话语权。
三.男权代表迈克西姆遭遇叛逆吕蓓卡
就上述提出的诸多疑问,吕蓓卡不可能真正复活来叙述她的真实感受或者证实笔者正在探讨的可能的另一真相,那么笔者认为就只能通过作品中作者暗暗提供的蛛丝马迹来寻求吕蓓卡如此种种行为的原因。
妇女,要么将自己塑造成为一个男性;要么固守于传统的女性道德和行为规范,努力调节自己的行为以便适应社会。某种意义上说,解放了的女性其实是一种男性化的非女性,一个“准男人”。[14]笔者认为,吕蓓卡就是一个有反传统女性道德和行为规范的男性化的非女性。在传统上,男权社会中父权制标准对女性形象的界定也就只有单一的两种形式:天使与恶魔。天使是男性审美理想的体现,恶魔则表达了他们的厌恶症心理。对于后者,男性实际上是以恶魔的形象表达了他们对某些女性气质的厌恶和恐惧。这些女性特质主要有:不肯顺从男性、不肯放弃自我、强悍、有头脑和自恋等。拥有这些女性特质的女性如果不在父权制文化的统治下俯首帖耳、唯唯诺诺,便统统归属于恶妇类形象,其下场也必定是天怒人怨不得好死。而吕蓓卡无疑正好符合了这些特质。在女性主义者看来,这种女性恶魔的形象其实质上是男权社会中父权制标准对叛逆女性的一种歪曲和变形,因此是不真实的。吕蓓卡外表上的“美”与其本质上的“丑”的极端对立,其实正是作者屈从于这种父权制标准,而对人物形象作出人为界定的表现。这类女性被视作恶魔,其原因不仅在于她们个性上的怪异和另类,更重要的是她们强大的破坏和颠覆力量给男权社会及男性带来了恐惧。然而,这种破坏性可以看作是女性创造力针对男性压抑而生发出的一种反抗形式。对这种恶魔形象的男性解读是维护男性权威的同盟。在女性主义批评者看来,被男性排斥,为男性所恐惧的“镜中妖女” 、“阁楼上的疯女人”正是女性不可思议的体现,更接近女性真实性.
作者达伏妮•杜穆里埃表面上屈从于父权制的,但同时又塑造了吕蓓卡这样一个“镜中妖女”的角色,来表露女作家深层心理的隐喻,是作者反叛冲动的投射、重像,是反对父权制的一种形式。笔者认为吕蓓卡这一心肠狠毒的坏女人形象具有典型的反叛性,异端性,异质性,否定了父权文化一以贯之的正统。迈克西姆对吕蓓卡的憎恨正是来源于她对他所代表的男权社会的破坏和颠覆。通过作品我们可以得知,吕蓓卡是一个集教养、头脑、美貌于一身的上层女性,她善用自己的权力、财力、人力以及超群的鉴赏力,把一个杂草丛生无人问津的曼陀丽庄园治理成全英闻名的仙境。在作品中其他人的眼里,“她是世界上最善良、最慷慨、最有教养的人。她非常懂得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假如她遇见了你,就会挽着你的手,陪你走进花园,一边呼唤杰斯珀,一边跟你谈花、谈音乐和绘画,或者随便什么其他她所听说过的你的特别爱好。”[15](P297)但迈克西姆却在不断诋毁这样一个才能出众的女性,笔者认为他这样做仅仅是因为吕蓓卡的存在弱化了人们对他存在的意识,因为人们在谈到曼陀丽庄园时,提及最多的是打理它的多才多艺的女主人吕蓓卡而并非它的男主人。这严重威胁到他的男权地位,以至他曾这样评价吕蓓卡,“当然,她很聪明,精得像魔鬼。”[16] (P297)看看丹尼斯太太说的:“她活着的时候他就嫉妒,现在她死了,他还在嫉妒。”[17] (P2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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