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乎每一个平凡世俗的故事中,张爱玲都善于书写戏剧化的人生。但她的小说却绝少因果分明的逻辑安排,每当情节即将接近高潮的时候,她总不肯轻车熟路地滑入读者潜望的高潮场面,而是克制地宕开一笔,以别具慧心的隐喻和象征暗示了人物命运的陡转。如《倾城之恋》中的流苏最终获得了婚姻的保障,但她“还是有点怅惘”,因为柳原“把俏皮话省下来说给旁的女人听”,使得这场胜之不易的爱情战争变得不堪一击;《留情》中的敦凤,她一直向落魄的亲戚诉说婚姻的不满,然而她与有经济基础的米先生“在回家的路上还是相爱的”;还有《花雕》的结尾,好天气唤醒了川嫦虚弱的生命力,她试穿母亲给买的皮鞋:“这种皮看上去倒很牢,总可以穿两三年”,然而,“她死在三星期后”,这种补叙式的腔调是对有板有眼的实在的人生的一种挑战与反驳。又如《殷宝艳送花楼会》,本也是一段通俗小说中常见的师生恋,但结尾女主人竟然表白自己最终也不可能和“那样有神经病的人”结婚,使得原本纯情浪漫的生死恋,在世俗面前变得荒唐滑稽,失去了严肃庄重的意味。这些细节的精美与主题的虚无,物质状态的华丽和精神世界的荒凉,以及结尾处总有的那透着浓郁张氏风格的轻巧讥诮的一笔,都构成张爱玲小说中极大的反讽意味。
(四).张爱玲小说的其他叙事风格:
除以上所说的中西并蓄的叙事方式,浓丽暖烈的叙事语言以及讥诮冷峻的叙事腔调等张爱玲小说的叙事风格外,张爱玲的小说在人物心理描写与时空转换上也有过人之处。
首先,在对人物的心理描写上,曾经就有夏志清先生肯定,张爱玲受到了弗洛依德及西洋小说的影响,并摘录了大量小说里细腻的心理直白作佐证,说明其工于人物的心理描绘。并且,她还善于运用譬喻以充实故事内涵的意义。还值得一提的是,张爱玲的心理分析,并不采用冗长的独白或枯索繁琐的解剖,而是利用暗示,把动作、言语、心理三者打成一片。像是《金锁记》中的七巧、季泽、长安、童世舫、芝寿等,都没有专写他们内心的篇幅,但他们每一个举动、每一缕思维、每一段对话,都反映出其心理的进展。尤其是两次叔嫂调情的场面,不光是那种造型美显得动人,却还综合着含蓄、细腻、朴素、强烈、抑止、大胆,这许多似乎相反的优点。而每句说话都是动作,每个动作都是说话,即使在没有动作、没有言语的场合,情绪的波动也不曾减弱分毫。
另外,张爱玲巧妙的把电影中蒙太奇的艺术表现手法运用到小说创作中,如《金锁记》中那一段:风从窗子进来,对面挂着的回文雕漆长镜被吹得摇摇晃晃。磕托磕托敲着墙。七巧双手按住了镜子。镜子里反映着翠竹帘和一幅金绿山水屏条依旧在风中来回荡漾着,望久了,便有一种晕船的感觉。再定睛看时,翠竹帘已经褪色了,金绿山水换了一张丈夫的遗像,镜子里的也老了十年。——空间与时间,模模糊糊淡下去了,又隐隐约约浮上来了。这是多么高超、巧妙的转调技术!
总而言之,张爱玲的人生态度与创作态度是严肃的,她极其敏感的心理与天才般驾驭语言的能力,往往使人感觉其作品华丽大于素朴。加上其小说执着于故事本身,追求一种传统的“传奇”笔法,使得她奇异的叙事与富有质感性的华丽语言,透露出凝重苍凉的格调,构成了张爱玲小说丰富的内涵和张力。这也使得张爱玲成为了最优秀的中国现代小说作家之一。
【参考书目】:
1.《论张爱玲小说》 傅雷 《万象》 1944年5月
2.《张爱玲的小说艺术》 水晶 大地出版社 1973年
3.《张爱玲小说的叙事风格》 中学英语论文 闫石 《社会科学论坛》 2007年第12期
4.《传奇Ÿ序》第3页 贾平凹 经济日报出版社 2003年
5.《中国叙事学》第54页 浦安迪 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8年 2/2 首页 上一页 1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