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让人物盘桓在“过去”与“现在”这样两个时间层,人物都苦苦地专情于过去,而过去又不再回来,这就使得作品的“时间”观念很强,这种对时间流逝的极大关注使作品始终弥漫着“自古人生长恨水长东”的古典式情怀,回荡着人生无常,世事如烟的人生慨叹。
白先勇通过赖鸣升这一人物演绎了他“命运意识”的真正核心:命运不但是人把握不住的,而且似乎总是悲剧性的。他用最生动的人生轨迹将客体主体化,传达出一种关于命运的法则:辉煌只是短暂的,平淡才是永恒的;“兴盛是变量,只有衰败才是恒量;拥有仅仅是一种偶然,失落才是命定的必然”。赖鸣升作为众生中一员同样适用这一法则,他在命运的游戏中所显现的徒劳抗争和最终失败都表现了人的局限性。白先勇赋予赖鸣升的这一命运结局是符合自然法则的,在对人物无限关怀的同时给予了深切的哀悼和同情,此时,白先勇更期望的是赖鸣升醒后可以从“过去”走出,在新一年到来时,走进属于“他”的真正的生活。
轮回与期望
时间是流动的,当不断流动的时间以某一人文观念为标准而构成一个阶段、一个整体时,它便具有了人文色彩。“时间观念上的整体性和生命感,使中国人采取独特的时间标示的表现形态”,“年”便是这样一个人文时间形态。新年则意味着过去一年四季更迭的结束,人们将迎来新一轮的春夏秋冬,人的生命便在这样的周期性交换中延续着几十载,“时间一头连着宇宙意识,一头连着生命意识”,当有朝一日,生命在地球上结束时,这将意味着“今生”的终结,人们便期待下一重生命。
人的生命存在于时空观念里。由于生物体本身的短暂性,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为了生命的持续长久,人们相信终生在三界六道的生死世界轮回不已。赖鸣升的身上便拥有这些思想因子,他坚信刘营长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才会在今生娶得这样一位好太太,他们夫妇才这般和睦;对于自己一辈子光棍,他没有悲观沮丧,而是满怀希望地期盼着“这份福,等我下辈子来享”。从这些细节读者不难发现:赖鸣升把别人拥有完整幸福家庭和营长的职位归功于前世的功绩,而不是今生的努力;把自己如今的落魄归因于前世没能修来好福气。也许,在赖鸣升的人生信条中,他反复讲述的昔日辉煌是作为他今世的心理支撑,在不久的来世将成为他福气的筹码,即便今生是不如意的,没有完整的家庭和一如既往的生命辉煌,他仍满怀希望“下辈子来享福”。这其中折射出的浓厚的因缘果报思想和“生命轮回”意识经过作者不无悲慨的打量和叙述(甚至调侃)成为一种期盼式的预言叙事,使人对生命之今与昔产生复杂的联想。
白先勇曾一再强调“我个人觉得我是很积极的。虽然人生有许多痛苦,有许多不可预测而叫人遗憾的事,但偶尔一下的喜悦,人性迸出一点光辉,常使我对人性肯定,使我对人性有信心;虽然人也有恐怖的一面,但人也有所以为人的尊严。我想我不是悲观的,而是对人生怀有一份悲感,这也使我对人性更加珍惜”。如此看来,赖鸣升这一人物仅仅代表一种聊以自慰的人生观,承载着白先勇“积极的悲观主义”。尽管赖鸣升在多舛命运中挣扎,因为他自信还会有兴盛的一天,认为人性中的努力与自信即便在今生今世因为诸种客观原因无法实现,那么等到下辈子,同样会享有这份他该得的幸福与完满。或许这是作者为人生中的无常和不幸所制造的希望。赖鸣升在除夕夜接近尾声时含醉而睡,不失为作者的悲悯而温情的用笔。
岁除不仅意味着终结,也暗含了新生的希望,虽然白先勇着力在《岁除》中刻画一个前景黯淡的小人物,但那种对生命的热恋、对辉煌人生的渴盼,却奏出了深沉的人性悲歌。此事古难全,唯其难全才见出生命本身的残缺,唯其残缺才见出生命的光与热。白先勇始终对人类,尤其是对中华民族饱含着一份终极关怀,他在《岁除》中想告诉人们的大概就是这种极无助、极无望的人生中的一点热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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