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以为概括起来看，主要有两种倾向。其一，作者有时以轻挑以至色情的眼光描绘女性。如“荡子无消息，朱唇徒自香。’(萧纲《倡妇怨情》)、“妾心君自解，挂玉且留冠。(刘孝绰《爱姬赠主人》)“巫山荐枕日，洛浦献珠时，一遇便如此，宁关先有期”(刘孝绰《为人赠美人》)、“玉钗时可挂，罗橘诅难解”(王僧孺《咏宠姬》)、“上客徒留目，不见正横陈”(沁缓《敬酬刘长史咏名士悦倾城》)等，均是如此。甚至本与女性无甚关系的事物，也使他们想起男女之事。如纪少瑜《咏残灯》:“唯余一两焰，才得解罗衣。”张率《清凉》:“幸愿同枕席，为君横自陈。”这些确如闻一多先生所说，那些“上客们”“人人眼角里是淫荡”(《宫体诗的自赎》)。此外还有少数诗作描写男色，更令人难以卒读。
其二，许多作品虽描绘女性之美，却并不涉及押亵。如何思澄《南苑逢美人》:“洛浦疑迥雪，工山似旦云。倾城今始见，倾国昔曾闻。媚眼随羞合，丹唇逐笑分。风卷蒲萄带，日照石榴裙。自有狂夫在，空持劳使君。”“媚眼”二句，正所谓传神阿堵;复以服饰之鲜明美丽相映衬。末二句略觉挑达，但也不过是借用古乐府《陌上桑》故事以为戏谑而已。又如江洪《咏舞女》:“腰纤蔑楚媛，体轻非赵姬。映襟阂宝策，缘时挂珠丝。发袖已成态，动足复含姿。针睛若不眄，当转复迟疑。何惭云鹤起，拒减凤惊时。”为舞女造像，写其体态之轻盈、服饰之华美、舞姿之绰约，这样的欣赏并无不健康成分。再如萧纲《戏赠丽人》:“丽担与长墙，共拂可怜妆。同安鬓里拔，异作额间黄。罗裙宜细简，画膝重高墙。含羞来上脚，微笑出长廊。取花争问色，攀枝念蕊香。《但歌》聊一曲，鸣纹未肯张。自矜心所爱，三十侍中郎。”神态、举动，写到任性娇憨的态度和心理活动。层层写来，将一对美丽少女的形象凸现在读者眼前。同一作者的《采莲曲》:“桂样兰挠浮碧水，江花玉面两相似。莲疏藕折香风起。香风起，白日低。采莲曲，使君迷。”少女采莲是宫体诗人心爱的题材，因为其人物和环境气氛都足以激发诗人的美感。萧纲此首色采明艳，音情摇曳，尤富于意境之美。又萧绎的《春别应令》:“昆明夜月光如练，上林朝花色知报。花朝月夜动春心，谁忍相忍不相见?”明媚的风物所引起的强烈相思，格外富于诗意。
王仲荤先生说:“宫体文学，追求声律，夸耀辞藻，内容则着重描写色情”，这跟魏征在《隋书·经籍志·集部总论》中给宫体诗下的定义“清辞巧制，止乎枉席之间;雕琢蔓藻，思极闺闹之内”。是十分相似的，他们都把宫体诗的外延定在“艳情”之内。而徐陵在《玉台新咏序》中却说:“撰寻艳歌，凡为十卷。曾无吞于雅颂，亦靡滥于风人。”可见徐陵“艳歌”的外延，要比他们大的多。所以把宫体诗局限在艳情的范围内是不科学的。但徐陵的外延，还是值得商榷，如果照他的标准，只要跟女性沾边，都是“艳歌”的范围，而那些没有跟女性沾边的应诏、赠别、宴饮、唱和、咏物、写景之类的诗，如简文帝的《和武帝宴诗》二首、《侍游新亭应令诗》、庾肩吾《咏风》、陈后主的《拔楔汛舟春日玄圃各赋七韵诗》、江总的《三日侍宴宣酥堂曲水诗》，算不算宫体诗?可见怎样才能比较正确的给宫体诗下定义，还应该从诗歌的题材和风格上入手。因此，把宫体诗说成是艳诗是过于武断，把它斥为淫曲也是不合乎事实。
黑格尔在《美学》中说:“每种艺术作品都属于它的时代和民族”。宫体诗也是属于那个时代和我们这个民族的。它反映了那个时代社会生活本质的若干方面，反映着那个时代人们的审美观和道德观。所以如何评价宫体诗，我认为应该用一分为二的观点，既不要把它说的言过其实，也不要将它一笔抹杀。宇宙间的万事万物都是在对立统一中求得生存和发展，宫体诗在文学发展史中的继承与革新，正是这一规律的具体体现。如果说宫体诗是对汉魏诗歌的否定，那么唐诗就是对宫体诗的否定之否定。但这种否定不是“抛弃”，而是“扬弃”，是对合理因素的继承，对腐朽因素的批判，以使在原有基础上，向新的高度迈近。所以，宫体诗不但是我国诗歌史上的一环，而且是极重要的一环。我们过去把它从文学发展史中割裂开来，进行全盘的否定和批判，是不公正的不科学的。
诚然，宫体诗的内容题材是狭窄的，而且主要是写女性姿容情态，其中不乏情欲描写。这只能说明官体诗的作者生活面的狭窄、思想的贫乏，当然是一大弊病。我们又不能因此就否定宫体诗作为文学的一部分的存在价值。但是，有一点我们值得肯定，那就是梁陈时期的“宫体诗”已经失去了汉魏诗歌的阳刚传统而逐渐走向雌化。
参考文献
1 刘大杰·中国文学发展史[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2月版
2 唐)姚 察、姚思廉·陈书[M]·北京:中华书局, 1974·
3 陈)徐陵·玉台新咏[M]·中国书店,1986·
4 唐)姚 察、姚思廉·梁书[M]·北京:中华书局, 1974·
5 曹道衡、刘跃进·南北朝文学编年史[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3/3 首页 上一页 1 2 3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