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美,她依然拥有最纯真的记忆。在纯美的“竹筠时代”,她单纯而又快乐,有理想向往自由,但是残酷的现实使她认识到“一切以钱为中心”,她没办法抑制对富裕生活的渴望,不能离开使她富足舒适的“上层社会”。她厌倦上流社会的勾心斗角、醉生梦死的糜烂生活,但又无法抵制这种生活对她的侵蚀;她意识到自己习惯的生活方式是最残酷的桎梏,曾试图逃离,但又无法自拔;她虽不能自救,却积极地营救他人。小说里陈白露可怜同情“小东西”,想救她于水火之中,因为她在“小东西”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她为了营救“小东西”不惜得罪权倾一时的金八爷,从这点来看陈白露还存有人性的闪光点。因为没有保留最后的一点尊严,她选择了用安眠药自杀,她想在不知不觉中死去,可是在死亡之前她还是意识到了自己即将毁灭,求生的本能使她痛苦地挣扎。小说的结局设置了一幕场景就是伴随着强有力的打夯声一轮初生的太阳冉冉升起。太阳依旧照常升起,可是光明已经不属于她了,留给她的只有漫漫的长夜。
鲁迅说:“没有看到希望就在睡梦中死去的人是可叹的,而为了这希望,要使人练敏了感觉来更深切地感到自己的苦痛,叫起灵魂来目睹他自己的腐烂的尸骸,那就更残酷了”。陈白露就是因为清楚地看到自己腐烂的尸骸,感到绝望而自杀的。她的自杀也是她自己清醒后的一种无奈的选择。她之所以拒绝了方达生要带她走的要求,是因为长期的养尊处优的生活,已经使她失去了面对残酷现实的勇气。就像鲁迅先生说过:“笼子里的小鸟固然不自由,而一出笼门,外面便又有鹰,有猫,以及别的什么东西之类;倘使已经关得麻痹了翅子,忘却了飞翔,也诚然是无路可走。”陈白露虽然厌恶自己所面对的一切,但是达生要带她走时,她却反问他能否养活得了自己。这样陈白露所能选择的也只能是自我毁灭,自我消失了。
曹禺将一个出身清白,受过高等教育的新时代女性从堕落到毁灭的过程在《日出》里展现得淋漓尽致,陈白露为了自己所依赖的物质生活陷入泥潭,厌恶却又不敢逃脱,最后只能悲惨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这样的“陈白露们”,在当时的都市高级旅馆里还有很多,在当时的旧中国还有千千万万个被黑暗的现实所迫挥霍自己青春的女性,她们自知或不自知地躬行着自己先前所厌恶的却又不得解脱,将自己卖给了汽车洋房大旅馆。日出带来了希望,可是她们的灵魂早已遁入黑暗里万劫不复了。
和老舍一样,曹禺关注的也是旧中国城市化进程里的风尘女性的悲惨命运,不同于老舍描写的大多数是底层贫苦的娼妓为了生存不得不出卖肉体因而最后走向毁灭,曹禺在《日出》里展现的是一个高级场所里的交际花,由于习惯了出卖肉体换得的优质生活而自我救赎无果后走向末路穷途。老舍笔下的妓女是受苦难被迫典卖自己的可怜儿,曹禺笔下的妓女是新女性的形象,她贪恋富裕把自己卖给了汽车洋房,但是通过她们的悲惨命运所表达的主题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对现代都市“损不足以奉有余”的“人之道”的抗争,对黑暗旧社会的控诉,对剥夺了灵魂者的深刻反思。
从这一点来看以上涉及的几位作家所塑造的妓女形象在中国旧社会的历史进程中都是极具代表性的,因此在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典型人物塑造上也是举足轻重的。男性作家塑造的妓女形象,不论是高等交际花还是底层娼妓,不论在穷乡僻野还是在高级旅馆,她们在文学中的存在大都担当了中国男性知识分子对社会道德、民族文化批判的功能。随着社会的发展,妓女形象在文学里的话语意义也是在流变的,但是最主要的批判意识却始终是占主导的,其中还夹杂着社会与文化的话语批判,这一切都是值得我们研究与深刻思考的。
参考文献
1 沈从文《桃源与沅州》,选自《湘行散记》[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8:82
2 沈从文《沈从文散文》[M],内蒙古文化出版社,2006年3月第1版
3 沈从文《沈从文自传》[M],江苏文艺出版社,1995.
4 老舍 《月牙儿》[M],江苏文艺出版社,2006
5 鲁迅 《在酒楼上》,《鲁迅全集》[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6 曹禺 《日出》,《日出 雷雨》[M],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7 鲁迅 《娜拉走后怎样》,《坟》[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3/3 首页 上一页 1 2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