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易代之际特殊的历史文化背景,为词的雅化提供了契机。词人在隐居生活方式下形成的隐士心态情感和审美趣味,造就了其词清空的词风与骚雅的词境。正如前人所说:“词家者流,其源出于国风,其本沿于齐梁,自太白以至五季,非儿女之情不道也。宋立乐府,用于庆赏饮宴,于是周、秦以绮靡为宗,史、柳以华缛相尚,而体一变。苏、辛以高世之才,横绝一时,而奋末广愤之音作。姜、张祖骚人之遗,尽洗浓艳,而清空婉约之旨深。”[10]
二、把词的“诗化”推进新阶段
1、建构自己诗化的词学理论体系
从李煜“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 [11]开始,婉约词即已有明显的诗化因素。欧阳修、秦观、李清照、姜夔等婉约词大家的创作在词的抒情形态、意境建构、情感流程和意趣格调等方面皆呈现出诗化的倾向。张炎正是总结了前人词的诗化经验,在坚持词的音乐性、写意性和传统婉约词风的基础上,更加自觉、全面地建构了自己诗化的词学理论体系,把词的诗化推进到一个新的阶段。《词源》是张炎对宋词进行理论性总结的成果,也是张炎词学观念的具体体现。例如:张炎词论的“清空”之说,在词境建构上乃是主张摈弃秾艳细密,要求意象选择素淡开阔,意象组合疏朗流畅,正如沈祥龙在《论词随笔》中所说“清者不染尘埃之谓,空者不著色相之谓”[12]。而这正与不滞于一事一物,着力于横向拓展的传统诗歌的意境构成方式相近,而与着力于纵向深入,细致入微的摹物写情的词境建构方式不同。
以诗为词,需要对“情”的调节与约束,词人心中极感慨,却仍蕴藉以出之。如“奈关愁不住,悠悠万里,浑恰似、天涯草”(《水龙吟·春晚留别故人》) 、“望去程无数,并州回首,还又渡、桑干水”(《水龙吟·寄袁竹初》) 、“鱼没浪痕圆,流红去,翻笑东风难扫”(《南浦·春水》),本来作者的情绪是很强烈的,却硬是将特别激动的感情压下去了,细细咀嚼品赏,有一种感情的渗透力与感染力。张炎在词中能表现“怨而不怒,哀而不伤”者,学习周邦彦词尤为老道。张炎雅词理论忌浮艳淫靡,为情所役,讲究温柔敦厚,中正和平。在清空思想的指导下,张炎没有如他的前辈词人辛弃疾、陆游那样把驰骋疆场、横戈杀敌的刀光剑影在作品中直接写出来,但他的词作依然反映着时代的变迁和对故国的怀念之情,只是在具体落实到作品中时,这种悲愤孤独被雅正之情中和淡化,不再像屈原那样激烈人文历史论文,但清空骚雅之特征依然明显。
2、字锻句炼,炉火纯青
杜甫有诗云:“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炼字,就是为了满足作者表达意思的需要,在用字遣词时对词句进行精细的锤炼推敲和富有创造性的词语搭配,使所用的字词最终产生出形象生动、简练精美、含蓄深刻的表达整体的效果。这种对字词进行艺术化加工的方法,就叫做炼字。诗歌是社会生活的主观化的表现,少不了绘景摹状,化抽象为具体,变无形为有形,使人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如触其物,如历其境。这种任务,相当一部分是由形容词来承担的。我国古典诗词中炼形容词,有两种情况值得特别注意,一种是形容词的重叠运用,一种是表颜色的形容词于句首与句末的运用。《词源》中“字面”部分提到:“字面亦词中之起眼处,不可不留意也。”[13]这段话强调了两点:一是不用生硬字,在上下文中要平易妥贴,二是经过锤炼,要“字字敲打得响”,歌唱起来要“妥溜”,即要歌韵相谐,随律押韵,合于音律。做到上述两点,才符合张炎所说的“本色语”要求。吴梅在《词学通论》中云:“岂知玉田用笔,各极其致,而琢句之工,尤能使意笔俱显。人仅赏其精警,而作者诣力之深,曾未知其甘苦也。” [14] 张词语言简练、字锻句炼,其炼字炼句的功夫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所谓“妥溜”,按清沈祥龙《论词随笔》解释,还包括与上、下文搭配得好的意思。张炎认为:词的创作一定要具有高雅、精美的艺术形式和典雅的审美感受,词人在《词源》中不断强调从制曲到句法、字面,必须字字留意,深加锻炼。指出了张炎词中精于炼字琢句的特色。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云:“玉田工于造句,每令人拍案叫绝。”[15]试以张炎的一首《凤凰台上忆吹箫》实例:“风渺渺、云拖暮雪,独钓寒清。” 这首词中的精炼之字是很多的,一个“拖”字极其精炼。在这里,张炎以苍凉悲壮的笔调使得黄河的壮阔景观在《壶中天》中得到了最好的展现:“浪挟天浮,山邀云去,银浦横空碧。” 词中的“挟”、“邀”、“横”等字为词人炼字炼句的典范,这些字看似都十分平常,但却非常精炼,只见到两岸的山岭迅速的奔腾而去,只见一条璀璨的银河在浩瀚的碧空中横亘。邓廷桢说:“盖白石硬语盘空,时露锋芒;玉田则返虚入浑,不啻嚼蕊吹香。”[16]
3、用典“融化不涩”、浑化无迹
关于用典,在《词源》中提出:“体认著题,融化不涩”,[17]词人善于熔化前人诗句、词句入词,浑然天成,妙合无间,如从己出,几乎字字有来历,句句有出处,但不露端倪,浑化无迹,贴切自然。张词“杨花点点是春心,替风前、万花吹泪。”(《西子妆慢》)是化用了苏轼的词《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比较这几句词,可以看出,张词显得更加清远蕴藉,情感的抒发显得格外深婉动人。在这里,用典做到了浑然天成,自然有韵味。受到很好的诗词气氛的影响,张炎的词句多用典故,但十分恰当贴切,丝毫不露什么痕迹。张炎的词句“有斜阳处,却怕登楼”化用了辛弃疾的词句《摸鱼儿·更能消》的“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许昂霄《词综偶评》云:“淡语能腴,常语有致,唯玉田为然”。[18]其词使用“ 清” 字特别多, 如“ 清峭” 、“ 清润” 、“ 清香” 、“ 清晖” 、“ 清风” 、“ 清秋” 等。张词中“一”、“二”、“三”、“半”等语词的运用频率是比较高的。虽然自己离家千里而只有一枝雨中梨花相伴,词中虽有借汉代马融作《笛赋》之典喻思念家乡的深深的愁绪,虽然“故乡惟有梦相随”,但当我们面对“山前水阔云低”的景象之时,作者思念故乡的情感愁也被渐渐淡化。联系张炎“清空则古雅峭拔”的见解,可见其句法“句法简易而大巧出焉”“平淡如山高水深”。[19]要诀“平妥精粹”“平易中有句法”。
总之,张炎作为宋词的总结者,吸收了婉约、豪放二词派的长处,广采前人之所长,集其大成,其词具有很高的艺术性。张炎继承并发展词的典雅化、书斋化,他在坚持并肯定词的音乐性、写意性和传统婉约词深婉曲折特质的基础上,自觉、全面地建构了以“雅正”为核心的词学理论体系,把词的诗化推进到一个新的阶段。继姜夔之后,标举清空,为词学提供了一种新的审美范式,丰富了诗词苑囿,对词学作出了重要的贡献,不愧为宋词三百年发展的殿军。
参考文献
[1]张炎撰、吴则虞校辑:《山中白云词》,中华书局,198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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