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威恩本是一个赚钱的天才,他在经济萧条最严重的时候果断买下了密德兰市军械公司的股票,然后又把它作为抵押从密德兰县国民银行贷款,由此开始了他的辉煌经商事业。但是后现代无深度商业文化一切向“钱”看的无深度规则使得他为了金钱而违背了良心和道义:他把他和继父用炸药及鹤嘴锄开发出来的山洞吹嘘为纯天然的神圣奇迹洞穴以欺骗游客牟取暴利;虽然他极奇富有,但却并没有与家人和支持者共同分享财富:他唯一的儿子本尼孤身住在位于密德兰市最危险区域的一间没有浴室的旅馆房间里,以在鸡尾酒吧弹奏钢琴为生;他继父的两个儿子住在神圣奇迹洞穴入口的黄色牧场房子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神圣奇迹洞穴的部分旅游收入;他为对他忠心耿耿的情妇法兰心所支付的工资也少得可怜。长期以金钱为中心导致德威恩在思想上极度狭隘自私,情感上也极度冷漠空虚:他的妻子在孤独中患精神分裂症而自杀;他与儿子多年来没说过一句话;他总怀疑法兰心想要他的钱,这个可怜的女人好心提出的在黑人监狱旁开一家肯德基连锁店的建议被他视作变相索取报酬;他还尖锐地嘲讽他最好的朋友及同事哈里的着装;他对自己土生土长并成家立业的密德兰市不但没有任何感情,反而时常觉得这座城市陌生可怕,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但可笑的是,他唯一信得过并经常与之交流的竟然是他养的一条叫做斯巴基的狗。斯巴基因为不会摇尾巴与其他狗示好而经常遭到攻击。冯内古特让德威恩与不会交流的斯巴基进行交流,讽喻了以利益为主的后现代无深度商业文化容易让人脱离正常生活、在思想和情感上变得孤独无依的悲剧。
金钱的麻醉和思想情感的空虚最终导致德威恩的精神出现错乱:他看到艺术中心上空有十一个月亮,一只鸭子在指挥交通……他的行为也开始变得古怪离奇:上班时高唱以前的流行歌曲;见了任何人都毕恭毕敬;半夜起床用手枪射击洗澡间,然后到沥青停车场上打篮球……最后他竟然忘记了自己是谁。迷失了自我的德威恩也迷失了生活的意义,因此他决定前往密德兰市艺术节,希望在那里找到全新的人生观。
怀着朝圣般的心情,德威恩首先来到了艺术节宾客常去的假日旅馆,希望参加艺术节的名人们能够帮助他重新找到生活的意义。与此同时,他也尽量挖掘着自己内心最具深度的东西以安慰自己。但遗憾的是他脑子里储存的唯一有些深度的东西竟然是他二年级时被迫背诵的一首肤浅的诗。在假日旅馆里文学艺术论文,德威恩身处各色人物之间,但无论是社会名流还是酒吧里的普通人都无法把他从追求深度的思维中唤醒,最后是屈鲁特那在紫外线灯照射下显得格外光彩夺目且有深度的衬衫胸口将他从沉思中惊醒。显然,冯内古特在这里把推广自由意志的屈鲁特的胸口喻作了深度和意义的象征,因为此时此刻,只有具有深度和意义的东西才能对一心挖掘深度、追求生活全新意义的德威恩发出“圣光”[2] 137。于是德威恩毫不犹豫地向屈鲁特靠近,要求他说明生命的秘密。求知若渴的德威恩从被他吓坏的屈鲁特手上抢过关于自由意志的小说《如今可以说了》,并狼吞虎咽地接受了其中被极端化的自由意志论——“唯我论”。《如今可以说了》告诉德威恩:他是宇宙中唯一有自由意志的生物,由于要在“一个并不要讲道理的宇宙中一直要不断讲道理”[2] 147而筋疲力尽,其它生物都是创世主用来刺激、观察他反应的机器。吸收完穿着“自由意志”外衣的唯我论之后,德威恩自以为正义地暴打了他遇到的每一个人,最后不仅被装进帆布袋里送进了疯人院,还因遭到受害者家属的严重起诉而几乎失去了所有财产。至此,德威恩追求自由意志的旅程彻底失败,他追求到的所谓的自由意志实则是典型的资产阶级自我中心论。
德威恩失去——追求——未追求到自由意志的惨痛经历告诉我们:后现代无深度商业文化不仅会剥夺人的自由意志,还会在个体追求自由意志时将其导向自私、贪婪、无人性的深渊。如果说德威恩是后现代无深度商业文化的代言人,那么他的命运则暗示了无深度文化的最终命运——在过度的自我膨胀中解体灭亡。
三、斯都奇的自由意志之恸
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除了屈鲁特和德威恩,《冠军早餐》中还有另外一个主要人物——故事的 “创作者”和“讲述者”菲尔波德·斯都奇杂志网。作为“创作者”斯都奇对故事中的人物和情节理应具有绝对的控制权,但随着故事的推进尤其是他对小说世界的介入,他的控制权不断减弱,到最后甚至完全放弃。而作为“讲述者”,斯都奇在整部小说中通篇使用了陈述语气,让人觉得他似乎对自己正在描述的一切毫无兴趣、漠不关心。对人物的控制权的减弱和通篇平淡无奇的陈述语气正是斯都奇的自由意志在无深度现实中被削弱的表现。
在小说的第十八章,当斯都奇以“创世主”的姿态现身充满后现代无深度商业气息的密德兰市时,他对他所塑造的角色的控制力就开始明显减弱了:在假日旅馆的鸡尾酒吧里,调酒师对斯都奇的身份产生了质疑而几乎不受他控制地长时间注视他;当丧失理智的德威恩对周围的人们蛮横施暴时,他虽然刻意远离现场以保护自己,但还是被小说中的一个角色踩伤了脚趾,他的石英手表也被意外打破;后来当他在街口等待与屈鲁特相会时,一只名为卡扎克的德国猎犬对他进行了致命的攻击。虽然斯都奇特意在第十九章对自己的控制权做了一番解释:“我对我创造的角色的控制有一点要说明如下:我只能大致引导他们的行动,因为他们都是这样大的动物。有惰性需要克服。我并没有用铁丝与他们相联接。而更像是用旧牛皮筋与他们相联结”[2] 117,但故事的最后,当他决定把所有的角色都从小说世界里释放出来时,他前面的那番解释顿时显得苍白无力。因为他对角色的释放不仅意味着给角色自由,更多意味着深陷后现代无深度商业文化中的他已失去控制自己所缔造的角色的能力。换言之,他控制力的不断减弱并非缘于角色本身的惰性或难以操控性,而是因为他的自由意志在不断减弱。
詹明信曾经说过:“资产阶级自我单元及个人主体的消逝,自然也就为人的种种内在心理病态带来一个结局,而这正是一直以来我用‘情感的消逝’所要概括的现象”[1] 449。在《冠军早餐》中,我们能从故事讲述者斯都奇身上明显地感受到晚期资本主义社会中个人情感的消逝。斯都奇在叙述中不厌其烦地重复使用“如此等等”、“等等”、“这里就是……”、“形状如下”、“如下”、“像这样的”、“是这样的”等陈述性语句结构,让人觉得他对自己所描述的种种后现代场景漠不关心。所谓言由心生,斯都奇的这种不痛不痒的叙述口吻与他的内在心理状态有密切关系。正如前面所说,当斯都奇现身后现代商业气息浓烈的密德兰市时,他的自由意志就开始明显减弱了,而叙述该故事的时候他已经完成了密德兰之旅,经历了种种典型的后现代场景文学艺术论文,也慢慢习惯了后现代的各种特点,尤其是其通俗化、大众化、平面无深度的特征。因此,他在叙述中对那些原本让他瞠目结舌的无深度文化现象并未抱以震惊或愤慨的态度,而是采用了平淡得近乎麻木的陈述语气,只管讲述事实,而几乎未流露出任何个人情感。正如让·波德里亚(JeanBaudrillard,1929–2007)在《消费社会》一书中所说:“具有其热情、愿望、性格……或平庸的‘人’,……在我们这个功用宇宙中缺席了,死亡了,被删除了” [3] 58,冯内古特通过斯都奇的全篇陈述性叙事向读者揭露:后现代社会无深度商业文化会为个人的种种心里病态带来了一个结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面的、无深度的时代情感。因为,本着利益最大化原则,后现代无深度商业文化通过广告、电视剧、时装秀等方式把个人的种种情感和欲望直观地展示出来并夸大,并按照资本家的需要将它们与特定的商品或服务联系起来,鼓励大众以消费的方式来解决所有物质上和精神上的困境。这样一来,在促进消费的同时,后现代社会里的一切个人情感都被转化成了非个人的、飘忽忽无所主的时代情感。个人情感消逝了,自由意志也就减弱了。斯都奇一成不变的陈述语气是他在后现代无深度文化影响下自由意志消逝的又一表现。
作为当代美国文化先锋,“冯内古特在执著追求理想社会模式的过程中,物质财富所具有的令人向往但同时又具有毁灭性的力量令他困惑不安”[4] 182。他悲哀地发现“人们越是刻意追求物质利益,精神上就越会感到空虚” [4] 182。因此,他在《冠军早餐》中借助刻画屈鲁特、德威恩和斯都奇三位无深度人物形象,向大众揭露了晚期资本主义无深度文化下个体的精神困境,尤其是其自由意志之恸,表达了他对后现代无深度文化的批判以及他对于建设一种真正人道、和谐、健康的社会文化的美好愿望,正如他借屈鲁特之口所说:“只有我们思想是人性的,我们才是健康的”[2] 15。
参考文献:
[1]詹明信.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詹明信批评理论文选[M].张旭东编,陈清侨,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97.
[2]库尔特·冯内古特.冠军早餐/囚鸟[M]. 董乐山,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7.
[3]让·波德里亚.消费社会[M].刘成富,全志钢,译. 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
[4]罗小云.拼贴未来的文学[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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